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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少年以来，我有过辛苦的挑灯夜读，有过事业的失意徘徊，有过恣意的飞扬跋扈，有过纵情的醉生梦死。然而，在我的心灵净地，一直抑压着一种伤感。也许，我不该背负这沉重的心灵之重，今我终于想起应该用文字抒发出来。
你曾经是一个“帅哥”，这可是从妈妈口中说出来的，家境也比较殷实，妈妈说，她当时可以说是“高攀”了。自信，能干，意气风发，在三十六口人的大家庭里，是由排行老四的你来当家的。本来日子就这样过着，没有多少奢望，没有多少风浪。那个扭曲的时代改变了这一切，你成为黑五类的一员。
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，你给我的印象就是，日未出而作，日已落而归。没有看到过抱怨和呵斥，看到的是坚强，乐观和使不完的力量。你是我崇拜的对象。
但是，有一天，我终于看到了你的另一面：无奈。
那是一个该正常上学的日子，学校组织参加一场政治运动会，先是老农民忆苦思甜，接着批斗黑五类，一排人中，我看到了你，带着纸做的高帽，胸前挂着一块牌子，上书：恶霸地主×××。台下的群众和台上的干部群情激愤，振臂怒呼：打到×××。我茫然，爸爸怎么就成了恶霸！黑五类们低着头，被恣意推攘。
我看到你的眼睛向台下扫了一下，也许是在人群中发现了我，你急忙低下头，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，还要挣扎，只听到一声断喝：“老实点！”身体被死死按住，台下如山崩地裂的吼叫：“打倒不老实的恶霸地主×××！”“地主分子不老实，叫他永世不得翻身！”
懵懵懂懂的我竟然感到心有点酸，我极其崇敬的爸爸被这样欺侮。就这样，我看到坚强的爸爸无法坚强。
现在想来，你当时是多么的无奈，在自己的幼儿面前，颜面扫地却无力抗争，甚至感到为自己的儿女抹了黑，让我们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。
你很晚才回来，没有言语，默默的吃了几口饭，又出去了。
还有一次，我的印象非常深刻，家里人口多，添盖了一间土坯房，这本来也没有什么，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点红砖。有人说，地主家里盖房用红砖，是不是私藏了财产。于是，来了一群人搜查，结果一无所获，猪栏里有两头猪，被赶走没收。妈妈急得不行，死死的不同意，你说，算了，赶走就赶走吧。
第二天，我发现，猪栏里又有了两头小猪仔，我问妈妈，妈妈说，你爸爸在外面赊的。我看到妈妈的眼神里有着自豪。原来，你不仅有一身的力气，是做农活的好手，还会买卖猪牛，方圆十里都知道你的大名，就算是平常批斗你的“冤家对头”买卖猪牛时，还得恭敬的请你。你的人缘和本领让你在困难之中养活了众多儿女。
你就是这样，“死老虎不倒威风”，好一口水酒，好一口吹牛。也正因为这样，你是斗倒爬起来，财产搜尽了又能魔术般的慢慢添置。
人说，慈母严父。你有你严的一面，对儿女做人的原则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，“穷要穷得有骨气”是你常说的话，半点不得违反。而你给我的记忆，更多的是慈，至今，我搜寻不到一句你困难中抱怨的话语。
你对我有着更多的关爱和期待，一是因为我是小儿子，二是因为我赶上了改革开放，可以不受限制的升学。让儿女多读书是你的心愿。
劳苦一生的你终生没有休息，劳动劳动永不停止。而你坚毅的品格也激励着子孙后代。
我努力搜寻带给你的一点心灵的籍慰：小时候，我聪明可爱，我曾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你，曾躺在你的怀里接受你的抚摸；夏天，我曾用蒲扇给你扇过风，汗水浸湿的后背印出斑斑盐渍；我比较优异的成绩单带给过你欣慰，你沧桑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；而你最开心的是我收到大学通知单的那一天，你笑得那么灿烂，你把自己灌醉了，妈妈阻止你，劝你少喝点，你一扬手，打翻了一瓶酒，连声说：“好！好！好！”我为你争了气，你终于培养了一个大学生，（我的哥哥姐姐因为地主成分问题，只能上到初中，不容许继续升学。）你实现了你的诺言，你的话语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荡：“孩子，现在政策好，你给我读下去。”
我上大学的第三年，六十八岁的你，还在田间劳作，为我赚取生活费。你是耕田的好手，以前，你扬起高高的牛鞭，催牛奋进，有一天，我心酸的看到，你被牛带得东倒西歪，你已经确实力不从心了。
你终于不能下地干活，终于无奈的躺到医院的床上，你还要挣扎着起来，挣扎着说，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，但，终于回归于无奈，我又一次看到你的无助。
我结婚的那一天，你躺在床上，因为中风，口齿已经不太清晰，你把我叫到床边，含糊着对我说：“儿子，要是还能做事，我不会让你的婚礼办得这样寒碜。”又对我的妻子说：“好孩子，亏待你了，唉。。。。”
在哥哥姐姐的帮助下，我完成了学业，走上了工作岗位。
我从北京（当时，我在本厂北京办事处工作）请假20天回家照顾你，我将几乎两年的全部工资给你治病，你在医院逢人就介绍，这是你的小儿子，在北京工作（可敬的农民的质朴）。我看到了你自豪的一面，我暗自心酸，我做的太少了。我还想做的多一点，你竟然如此狠心，不给我们机会。。。。。。
永远记得那一个晚上，你躺在床上，游离于阴阳之间，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哽咽着守候，弥漫着无助的痛苦和离别的凄惨。突然，伯父轻轻的说了一句：“他。。。。。。走了。。。。。”声音很轻，很凄凉，但有如惊雷。霎那间，人群围了上来。“爸爸。。。。。”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顿时塞满了整个空间，我，没有哭出声来，默默的扶起你的头，那一刻，我看到你的眼角分明有着一颗泪珠，我再也抑压不住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那一滴眼泪啊，包含了太多情愫。也许，那是欣慰的，宽阔的翅膀下，一群小鸟已然健康成长；也许，那是不屈的，坚强的生命，居然会燃到尽头；也许，那是委屈的，倔强的性格被时代和命运压制得太多，太久，太无奈；也许，那是希翼的，你的躯体将融合于大地，你的灵魂将升入天堂，你的精髓将陪伴在每一位亲友身旁，不离左右；也许。。。。。。
多年后的今天，我虽然历经磨难，但你的血液让我不断坚强，终于略有成就，你的未见面的小孙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十六岁的小男人。如果你还在，该是多么的风光和自豪，该是怎样的扬眉吐气。可是，现在，除了逢年过节带着妻儿去坟上祭奠，除了将母亲好好侍奉，只能放在心里，时时刻刻记忆。
你自强的一生，不屈的性格，厚重的慈爱，在扭曲的时代下忍辱负重，艰难前行。待儿女长成，正待反哺，却灯油耗尽，让儿孙空留遗憾。
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，这，就是你。。。。。。
每忆于此，我的心隐隐作痛，我的心隐忍不住的哭喊：
呜呼，悲哉我父，呜呼，我已不能自己。。。。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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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7-2 21:36:29